鼻子转身离去了,时宴暮只面上跳了跳,便大步走到了桶边。
这难闻极了的药汤……他还得坐进去运功才成。
灰衣胡僧在旁,神情十分犹豫,竟然还想要劝说他不要进去。
时宴暮“哼”了一声,对胡僧这性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他心想若是这样犹犹豫豫下去、拖拖踏踏的,还得婆妈到什么时候?
他自进了那木桶,热水浸身,如针扎锥刺,密密麻麻一股刺痛。时宴暮立时就想出来,转目却见着那灰衣胡僧正在一旁,彷佛只要能劝得时宴暮放弃,便是大功一件似的。
如今还盼着他半途而废呢?
他这才惊觉先前所劝言语是为何,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恼意,又不想被人看轻,咬一咬牙再沉下去。
肌肤发热发痛,经脉又胀又酸,周身彷佛被利器穿凿,这倒真像是自己找罪受了。
忽然听到灰衣胡僧说:“得罪了。”
灰衣胡僧取了小刀来,划破了他的手指尖,放血于碗中。随着指尖血刺出,那等燥热的气息才随之渐渐平复。
时宴暮半梦半醒,强撑着运转残卷。待得他终于从半昏半醒中回过神时,只觉得浑身发烫,经脉发胀,隐约间觉得体内的真气更加充盈,不由得心下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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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院子中,又有一碗药煎了进去,原本是淡姜色的汤汁,却透出一股古怪的血褐。褐衣胡僧目中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到底还是端起一饮而尽。
落下后,不免低低咳了一声。
灰衣胡僧推门而进,关切道:“解先生,如今可好些了。”
褐衣胡僧漫不经心说:“聊胜于无罢了。这蠢货资质不行,恐怕还要费一点功夫。”
灰衣胡僧叹道:“我只听他兄长时宴朝少年通幽,天资颖异,还道他也是一般美玉良才,不想却是败絮中藏。”他言语中几分轻慢,此刻神情,哪还有先前那等犹豫怯懦的模样?!
解先生闻言一声冷笑:“只怕他那奉辰卫中的兄长,也是徒有其名!”
究竟如何,却不重要,如今关紧的,是另外一遭。
灰衣胡僧问道:“究竟是谁打伤了您?”他缓缓忖着,有些犹豫,“如今听说,李岛主还在登州蓬壶。白帝城的那两位,也未曾离开。”
解先生看了他一眼,不耐道:“若当真被你打听到真正的行踪,还算不算得是无妄境?”
话语落下,房中一静。
苦药入腹,寡淡滋味。解先生心中怨气未消,此刻胸口仍旧隐隐作痛。
那一道突然出现的剑意,灿烂辉煌,浩然雄浑,深深的劈入了他的脏腑之内。若非他原本就警觉,只怕当时就会在滁水河畔受到重伤。
这等的境界,大雍也只有三个。而这样雄浑的剑意,犹如日出沧海……
那灰衣胡僧猜道:“难道是李岛主?”
蓬壶岛主李观海。
解先生拉下了长眉,眼瞳之间,隐约有了几分凶狠气:“不是他。”
他从前曾经与李观海交过手,是不是蓬壶的那一位,他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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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着实是很好猜到。
天下无妄境有五,而剑修占其三,且皆出自大雍。李观海人如其名,剑意浩瀚,变幻如海,并非这般煌煌盛大的景象。而倘若那日出现在滁水河畔的是厉观澜……
解先生内腑间仍旧隐隐作痛,想到这个名字,目中流露出了一分恐惧与忌惮混杂的神色。
元熙十九年建初佛会,此后二十年,厉观澜再不曾踏足建邺。倘若那日的当真是厉观澜,恐怕他根本没有机会活着离开。
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日将他打伤的人,已经缓缓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