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模糊糊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沾满油污的劣质毛玻璃。
昏暗中隐约可见一个破败的轮廓。
一个早已坍塌大半、仅存残垣断壁勉强支撑的破败庙宇轮廓。巨大的梁柱扭曲断裂,焦黑的炭色如同扭曲的虬龙烙印其上,上面爬满了厚厚的湿滑青苔。半边腐朽断裂的屋顶勉强遮蔽一小片角落,垂挂着如同冻僵鼻涕虫般的泥浆冰溜。断墙上斑驳脱落的墙皮早已看不出颜色,残留着大火焚烧过的焦痕与水浸霉烂的暗绿污渍。脚下是厚厚的、覆盖了无数杂乱动物爪印粪便的污秽烂泥混合着腐朽的枯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馊臭。一地的碎瓦残砖被厚厚的黑绿色苔藓覆盖。
就在他瘫倒的、被泥污覆盖的头颅正前方不到半尺处。一座只剩半截躯干、面目模糊不清的残破石像,歪斜地栽在积满黑水的石墩凹槽里。仅存的残躯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陈年绿毛的苔藓,石像模糊的底座缝隙里,挤满了密密麻麻、色彩斑斓如凝固油脂的怪异菌类。一只油亮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在那半截石像的头顶,金黄的竖瞳在昏暗中幽幽发亮,如同两点凝固的小灯油盏。
视线焦点猛地模糊扭曲,黏滑的泥浆包裹眼皮和鼻腔,如同沉重的铅块坠落。他试图吸气,却被喉头涌上的铁腥污血混合浓烈的腐草泥腥噎住,刺骨冰凉和粘稠的窒息扼住残存的意识。身躯在湿冷中不由自主地剧烈痉挛,牵动无数被琉璃渣撕裂的细密伤口和新绽的贯穿伤豁口,脓血混杂着污浊的泥浆从破口处缓缓渗出,在冰冷肮脏的泥地里晕开深暗浑浊的水痕。
“咳咳——!”无法控制的呛咳撕扯着破败的胸腔,每一次痉挛都带来肋骨在胸腔内错位的尖锐摩擦音,如同枯枝在寒风中相互刮擦。
“诶!轻点轻点!压坏我这压箱底的宝贝你可赔不起!”一个略带嘶哑、咬字含糊的女人声音突兀地刺破破庙的死寂,带着点嗔怪的意味。
紧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细碎摩擦声,脚步踩在湿泥上发出“啪唧啪唧”的粘稠声响由远及近。
“还活口气没?抬稳点!别蹭着我墙!这泥墙可经不得蹭!”那女声离得更近了,还带着点喘,似乎在指挥别人搬动重物。
啪嚓!
似乎有人一脚踩碎了庙门旁枯枝的声音。
细碎的脚步踩在湿泥浆上发出粘滑的摩擦声,以及一阵沉闷的拖拽拖动、似乎是粗布麻袋划过粗糙石地的“沙沙”闷响,停在了身侧泥沼之上。
一股浓烈的、如同在灶膛前熏了半辈子烟火味、混合着廉价皂角与某种粗劣脂粉味道的浑浊气息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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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三眼前依旧模糊一片,泥水糊住了视线。只能勉强感觉身上被缠上了一股股厚重粗糙、带着浓烈烟熏火燎和陈腐汗液馊味的麻布带子,把他如同捆柴般勒紧,粗糙的纤维边缘刮蹭着伤口,带来新的撕裂感。几个粗重的喘息声围在四周,拖动着麻袋包裹的破木板,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沉重的破麻袋,被极其粗暴地抬离了冰凉湿滑的泥地,硌在坚硬的木板棱角上,伤口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咳…咳…轻点…”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又被一口腥甜的血沫呛住。
“哎哟!真还没死透呢?”那带着浓烈烟火味的女人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凑近了些,似乎在低头打量。“啧啧,老胡你看,这身烂肉…怕是惹了山里的熊瞎子还是滚落峭崖了?腰上这窟窿大的…”
“费这劲!直接埋后山烂泥沟里算了!”一个粗嘎沉闷、带着浓重土腔的男声在不远处嘟囔,脚步踩在烂泥上发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噗哧”声。“瞧这脏的,抬回镇上还平白惹一身晦气!”
“埋你个傻大头!”女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市井泼辣,“好歹是条活命!没准还能在他身上榨出几个铜板药费来呢!赶紧着!走镇西角!从老陈那猪圈后面那豁口爬进去!省得让那群老腌臜瞧见再嚼舌根!再磨蹭天光大亮,咱这沾腥带血的可藏不住!”
“就你有理!”粗嘎的男声带着点无奈和畏惧,嘟囔着不再反驳。拖拽的力道并未减轻,破门板被抬着,摩擦着庙门腐朽的门槛,发出一阵刺耳的朽木刮擦声。冷风更加猛烈地灌了进来,夹杂着远处零星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鸡鸣狗吠。
李十三的意识在粗糙门板的颠簸和周身钻心的剧痛中飘忽沉浮,每一次震荡都如同被投入石碾滚过。破板门剧烈摇晃着,每一次颠簸撞击都让他的头颅无力地撞在粗糙干裂的木板上,黏腻冰凉的汗湿与污血粘着板壁散发出的腐木馊味。眼皮粘满了泥浆血块,沉重得撑不开,耳中除了木板吱嘎呻吟、寒风吹过狭窄巷弄的呜咽,便只有抬门板人的沉闷喘息和脚步声。
破门板被抬入一条极其狭窄的巷弄。两侧是高耸但歪斜、饱经风霜侵蚀的土墙或粗糙砌成的矮石墙。脚下不再是泥泞,而是凹凸不平、沾满腥膻干涸污垢的硬土混杂着碎石渣。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那绝非寻常的酸馊,而是无数种馊水、禽畜粪便、腐败食物残渣、廉价油脂和劣质香料被高温蒸腾了无数日夜后熬出来的浓烈老汤底味!这气味粘稠、滚烫、霸道地钻进鼻腔,狠狠刺激着早已不堪重负的喉咙深处,浓烈的铁锈血腥混杂着酸水涌上喉咙。
吱嘎——
门板被粗暴地撂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着霉烂干草的苦涩药味和某种陈年干涸兽血留下的浓腥扑鼻而来。同时响起的,还有铁药碾在粗糙石臼中沉重、缓慢、单调的“嘎…啦…嘎…啦…”滚动碾压声,以及一连串压抑着痛苦、却又无法忍住的沉闷干呕。
“…咳咳…呕…”
李十三终于被迫呛出几口粘稠腥苦的黄水,混着暗红的血丝顺着破裂的嘴角溢出,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地面上。一只皮肤粗糙如同鞣制皮革、指关节粗大变形、沾满药汁黑痕和厚厚黄茧的手毫不温柔地掐住了他的下颌,指尖带着浓烈的药膏与油脂混合的浊腻气味,硬生生掰开了他糊满泥血的嘴。
“啧!”一个极其沙哑、如同在风沙里磨了半辈子石子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带着浓重的、仿佛永远清理不干净的口鼻粘液呼噜音,“真是好大一口破烂皮囊…被雷劈还是被野狗撕的?喉管破成这样…舌根都泛青了,毒气入脏腑半条腿都插阴山门缝里了…”那干枯的手指用力刮蹭着他的牙垢和喉咙深处凝结的血块,带来一阵撕裂的剧痛和无法抑制的反胃。
李十三喉头剧烈蠕动,更多的血水和粘稠的黄水被强行挤出。冰凉的金属触感伴随着黏腻的药膏突然覆在了他胸口腰腹间最大的裂伤之上。那药膏气味古怪,浓烈刺鼻的草木苦涩中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腥气,如同坟墓深处掘出的草药根茎捣碎后的腐烂汁液。
药刚敷上,腰腹那处如同火山口般巨大的贯穿伤深处,原本被高温烧灼卷曲、麻木不堪的皮肉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如同亿万只火蚁正在疯狂啃噬骨髓!同时又被玄冰冻成冰刺般死寂酸麻的奇特撕扯感!被刺穿的脊骨断茬在冰冷奇异的药力催逼下疯狂错动!剧烈的痛苦混合着诡异的阴寒刺激,让他整个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投入寒潭的活虾般猛地向上弓起反张!
“呃啊——!!!”一声非人的、带着无尽痛楚与绝望的闷嗥终于破开破碎喉管!如同锈锯撕裂了腐朽的皮革!
他身体猛地一挺!粘稠腥黑的污血混杂着黄绿色的脓汁如同开闸的泥浆,从腰腹豁口以及口鼻中疯狂飙射!粘稠的浆液劈头盖脸喷了那个正在敷药的干瘪身影一身,浓烈的腥膻恶臭瞬间弥漫!
“杀千刀讨债鬼!”一声尖利的咒骂混杂着碗碟摔碎的破裂脆响!一只粘满药膏和脓血的枯手恼怒地狠狠拍开李十三剧烈痉挛抽搐的手臂!
“压住他!别动!”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又是两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按住了他仍在剧痛弓弹的双肩和腰部!将他弓起的身体狠狠压回冰冷坚硬的地面!腰腹的贯穿伤因为粗暴的按压,脓血混着细碎的内脏碎沫再次汩汩涌出!
噗通!
彻底脱力!枯槁如柴的身躯被死死按压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只留下无边无际、透入骨髓的寒冷空虚,以及识海深处沉坠般的黑暗。粘稠的脓血沿着地面冰冷的缝隙缓缓流淌。
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光死海之际。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喵”。
如同投入死潭的一颗小石子,打破了粘稠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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