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浑浊的空气仿佛被浇了层滚热的废机油,浓烈的焦糊馕饼、劣质土酒的辛辣、牲口粪便烘烤出的酸膻,还有汗湿皮子被火塘子燎起的焦臭,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糊味,沉甸甸地压在口鼻喉眼之间,每一次粗喘都像吸进一捧滚烫的沙尘。悬挂在残破房梁下的几盏油皮灯笼火苗昏黄摇曳,将晃动粘稠的影子胡乱涂抹在开裂、被烟熏油垢糊得漆黑的土墙上,扭曲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蜥蜴。
李十三瘫在角落里那张硬邦邦的皮垫子上,厚重的羊皮袍子严实盖着,像裹尸布裹着一堆碎骨头茬子。浓烈的膻臊、刺鼻的药膏硫磺腥与皮肉溃烂的甜腻热气蒸腾发酵,在袍子里闷罐般焖着他口鼻。腰腹后背那道豁口新糊的暗褐药膏边缘,粘稠冰冷的膏体正缓慢地向下流淌,混着伤口深处渗出的、被药性逼压出的稀薄粘液,糊在硬结的皮垫毛毡上,散发一股浓腻的血腥混合着蜡蜜腐败的怪味。
左臂肩胛骨位置沉重僵硬,糊着的漆黑硫磺药膏如同熔铸的黑色玄铁甲壳,死死嵌进皮肉里。膏壳深处,盘踞虬结的筋肉早失却了搏动,一片死寂麻木。脑仁里像塞满了锈蚀的铁砂,沉坠混沌。颅骨深处那方硬邦邦顶着的“锁魂枯髓印”,冰冷如恒古冰山最中心的铁核。它沉甸甸压着,每一次模糊念头掠过,都牵带一股冻透筋脉骨髓的寒意碾过,激得僵冷的太阳穴阵阵抽痛。唯有右手指节缝隙里死死掐抠着的一块粗粝石片残骸,冰冷的硌感透过皮肉钉入骨头深处,才稍稍定住那点沉入墨海的枯败意识。
客栈破败土墙上油灯昏黄的光影,在烟熏的黑褐油垢上映出一片粘稠模糊的污黄混沌。光晕边缘,一团异常凝滞的、不随烛火摇曳的巨大阴影,如同凝固在墙上的墨块。一个灰暗的人影端坐在那片凝滞光影的中心。看不清眉目,唯见身量异常高瘦枯槁,裹在一件连帽兜也掩不住其下支离骨架的宽大旧驼色斗篷里。周身散发的死寂寒意竟压过了火塘的暖燥,如同冰窖裂开了一道渗人的口子。
他的姿态随意又带着几分刻意僵直,一只枯槁得如同蒙了层灰黄薄纸的手腕从过长的斗篷袖口里滑落出来,搭在桌面边缘。指节瘦长凸硬,泛着一种失血的、久不见天光的冷白。那手掌握着一只不足巴掌大的暗金色器物——形似一只盘踞昂首、三足踞地的金蟾!通体并非纯金,而是由一种内里流淌着青金色秘髓般微光、外壁却覆盖着暗沉如污血凝结的奇异晶体雕琢而成!蟾口微张,口中衔着一枚黄豆大小、颜色更为幽暗、如同凝固精血的乌沉髓珠。蟾蜍背部密布着无数细如针尖的凹点,此刻正无声无息地沁出缕缕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股甜腥铁锈气的白烟,袅袅飘散在混浊空气里,如同即将死去的蚊蚋吞吐着最后的寒气。
金蟾器物本身流转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韵——沉重!阴损!如同活体般在吸纳、转化着某种看不见的精气!那器物的主人枯指指腹正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摩挲着金蟾冰凉的背脊,每一次摩挲,蟾口衔着的乌沉髓珠便肉眼难以察觉地闪过一丝更幽邃的暗红,仿佛一点行将熄灭却又被强行护住的魔焰余烬。
客栈门帘猛地一掀!一个裹着破旧皮袍子的高大身影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贼老天的风!沙子刮得人睁不开眼!”他粗鲁地跺掉靴子上的沙土,大大咧咧走向火塘边,魁梧的身体恰好挡住了角落那张桌前的灯光。墙壁上那片如同凝固墨块的巨大阴影瞬间被魁梧身影搅动、切割、吞没。火塘边挤挨着的骆驼客发出几声不满的嘟囔。
就在魁梧身影挡住光线的刹那——角落那端坐的斗篷人影握着金蟾器物的枯槁手腕极其轻微地一颤!并非惊悸,而是如同一块被强行压回冰棺的躁动铁芯!指腹摩挲金蟾的速度倏然加快!
而就在这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动发生的瞬间!
李十三颅骨深处那原本沉凝如古潭沉石的“锁魂枯髓印”,如同被投入了冰海的烧红炭块,核心深处那点几乎被冻结的烙印猛地灼烧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又凝聚了万载枯寂死怨的冰魄锐意被无形牵动!
如同冰面最深处骤然凝结的一根毒刺!无声!却带着洞穿神魂的绝对寒意!狠狠扎向他枯竭的识海!
“呃……”一声被羊皮袍子死死闷住的、夹杂着浓重硫磺腥气的短促气音从李十三撕裂的喉管深处挤出!如同破布被强行撕开!枯槁的身子猛地绷紧抽搐!带动身下皮垫发出撕裂陈腐皮革的“咯吱”呻吟!
几乎是烙魂毒刺迸发的同一刻!
他腰腹深处那口沉寂如死灰的混沌鼎印!如同被冰狱最底的熔岩浇灌!猛地向内塌陷收缩!一点凝练如同焚尽枯星的绝命余烬悍然凝聚!化作一股毁灭本源的炽热洪流!混合着左臂肩胛被玄冰螭令封印压制的残存冰魄!
逆冲!悍然撞向识海!
噗——!!!
如同烧红的铁锥猛捅进冻透的尸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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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毒刺与熔炉焚流在识海战场瞬间碰撞!
湮灭!
无声的剧烈冲击如同亿万颗冰核在脑髓最深处同时炸裂!神魂撕裂的剧痛让他后颈死死弓起!撞在冰冷的土墙上!粘稠的汗液混着药膏脓血瞬间浸透了后脑脏污的头巾!喉头那口淤死的血冰混合物被顶得硬吞回去!堵得胸腔如同炸开!
这一切几乎在瞬间发生又湮灭!快得如同烛火被风吹灭前那骤然爆亮的残光!
角落端坐的斗篷身影搭在桌面的枯槁手腕在那湮灭冲击爆开的瞬息!竟仿佛被无形的针尖狠狠戳了一下!枯指指腹骤然一僵!不再摩挲!其掌心紧握的那只暗金蟾蜍器物深处!一点极其凝练、如同活体的幽邃青金光芒骤然透过厚重的暗沉晶壳!猛地亮了一瞬!旋即又强行按捺黯淡下去!如同被强行吞下的活蛇在喉咙里挣动!
蟾蜍口中那枚衔着的乌沉髓珠!其核心一点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污血!此刻竟由幽黑转为一种沉暗欲滴的乌紫!珠体本身如同被烧热般,无声地升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气!而那乌紫光点深处!隐约浮现出三枚极其细微、如同血冰凝聚而成的古老篆字符影!一闪而灭!
客栈的喧嚣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微不可闻的裂隙。方才还在跳脚抱怨的高大汉子走到火塘边,抓起同伴陶碗里黑乎乎的浑浊液体咕咚灌了一口,咂摸了下满是沙粒胡茬的下巴,随口吐出一口浓痰砸进火堆,“噗嗤”一声轻响腾起小股灰烟。邻座一个瘦小的老头正伸出枯瘦手指,小心翼翼从火堆余烬里抠出一块烤得焦黑龟裂、中间包裹着一点滚烫沙瓤的粗粝杂粮疙瘩,却被汉子的动作溅上几点滚烫火星,烫得老头“嗷”一嗓子跳起来,忙不迭拍打衣襟上燃起的零星火点。
这声突兀的叫声如同投入滚油锅的水滴,瞬间打破了某种脆弱凝固的死寂。吵嚷声如同炸窝的苍蝇嗡然升高。
就在这混乱的喧嚣中——
角落那张桌子,那斗篷里端坐的剪影处。
一只深藏在宽大破旧驼色斗篷衣袖内侧、紧贴在腰肋部、被遮掩得极好的枯瘦手掌指间。
一小片仅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暗沉、边缘薄如蝉翼的墨玉镜面正悄然亮起。镜面映照出烛火昏黄的客栈,映照出人声嘈杂的骆驼客,甚至映照出墙角皮垫上盖着厚重皮袍子、如同死物般瘫着的模糊人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