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你发现了。”
那人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吭哧吭哧从树丛里爬了出来,是个年轻的和尚,只见他僧袍宽大,瘦骨嶙峋,脸色灰白,眼底乌青,等闲不同人对视,可一旦望向谁,目光又直勾勾、死钉钉,看得人心里发毛。
“我不是说过,你下次要记得把光头也藏起来吗?你能看见我时,我自然便看见你了。”裴昀笑道,“正命。”
“很亮吗?”正命愣眉愣眼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含糊不清道,“爹不让剃,师父说要剃,不知道听谁的,我觉得好冷,下回包上。。。。。。”
裴昀上山之后,也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正命接受自己,见到她时不发疯犯病的,如今他待她,与待心明镜和正志差不离,只是他时常自言自语,念念有词,她几乎都听不懂。
“你找我有事吗?”她温声问道。
“师兄说,你要下山?”
“是啊。”
“他说,你是傻子,比我傻。”
裴昀失笑:“是啊。”
正命愣了愣,而后严肃道:“这样不好。”
“可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了。”
顿了顿,裴昀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道,“正命,你想下山吗?或许再过一段时日,你也能下山了。”
“我不下山,山下不好。”正命听罢连连摇头,“山下的人坏,师父师兄好,我不要走。”
“也是。”裴昀点了点头,“这样看来,你确是比我聪明。”
正命呆了呆,小声道:“不好,聪明不好,傻才好,爹说傻才好,傻才能活命。。。。。。”
裴昀兀自擦过剑鞘剑身,将斩鲲握在手中,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扑面而来,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她几乎想也不想,左手拈剑诀,右手腕轻转,一招裴家剑法“死而后已”,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
“我们还会再见么?”正命问道。
“会吧。”
当时是,繁星朗月,冬夜寒风,裴昀回首,淡淡一笑:
“只是,大抵要下辈子再见了。。。。。。”
。
翌日清晨,裴昀辞别心明镜等人,骑上一匹伤痕累累的老马,背着一柄破布缠绕的长剑,下了宝陀山,向临安而去。
少年青衫磊落,背影决然,亦如许多年前,她自春秋谷而出,一往无前扎入滚滚红尘一般。
然而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此番入世,她不再是去上九天追星月,下四海斩鲲鹏,而是别亲友,去故国,悼大厦将倾,祭锦绣成灰,为那昔日辉煌王朝送葬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