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华伟起身,几步走到窗前,关严木窗,又解下自己的灰鼠毛围脖,随手扔给徒弟,说道:“朱砂矿归官家管,私炼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能养六个带刀护卫,背后撑腰的绝不是寻常乡绅。”
“我跟着运硫磺的骡车进过城。”
易飞燕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袱里抽出一卷黄纸:“这是从账房顺来的货单,上面还盖着楚王府的印呢。”
脆生生的油饼渣掉在货单边缘,任盈盈伸出指甲,小心翼翼地挑起来。思索片刻,缓缓道:“上月衡州来的商队,也说楚王在收硝石硫磺,这事儿透着古怪。”
易华伟喉结滚动两下,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当年楚王给东厂进贡的火药,炸塌过南阳义仓,死伤无数,这事儿背后恐怕不简单!”
“上月十五在汉阳渡口,”
易飞燕咬开酥脆的油饼,热气瞬间糊在她的睫毛上,边吃边说:“我看见二十艘漕船,那些船吃水异常。每艘船头都站着三个穿牛皮甲的汉子,右手虎口处都有蝎子刺青。”
易华伟舀粥的手顿了顿,微微皱眉,缓缓说道:“江夏漕帮的私盐贩子。但往年霜降后,他们就收船不再行动了。”
“所以弟子跟了他们三日。”
易飞燕说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焦黑的木牌,轻轻放在桌上。那木牌边缘刻着波浪纹,虽已焦黑,但纹路依旧清晰可见:“第四天夜里在鹦鹉洲,他们往船上装的东西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长七尺有余。”
任盈盈伸出手,用簪轻轻拨弄木牌上的碳痕,放在鼻下闻了闻,肯定地说:“雷火弹的味道。”
“更奇怪的是押运人。”
易飞燕咽下最后一口饼,用手指在桌面熟练地画出三道折线:“其中有个戴斗笠的,走路时左肩比右肩低半寸。在江滩交接时,我瞧见他撩衣衿的动作——露出半截金线绣的飞鱼。
“啪啦~”
灶膛里突然爆出一串火星,易华伟用火钳夹出一块未燃尽的木柴,沉声道:“是锦衣卫的暗桩。看来阉人们手已经伸到湖广了。”
易飞燕正要开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任盈盈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木窗,只见一个戴毡帽的老汉正赶着驴车停在篱笆外,车板上高高堆着干芦苇。老汉费力地摘下冻得硬邦邦的棉手套,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冲着屋内晃了晃。
“朱老丈送鱼来了。”
任盈盈一边说着,一边解下门栓:”“燕儿,你去接一下。”
易飞燕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跃过窗台,带起一阵风。灶火被这阵风猛地一吹,剧烈摇晃起来。
“最近三十里内的渔获都走6路。”
任盈盈一边数着铜钱,一边说道,“说是长江水道有官船设卡。”
易飞燕抱着油纸包,急匆匆地冲回屋里:“朱爷爷说县衙在征民夫,要把北郊的义仓改建成什么观星台。”
油纸里冻僵的鲫鱼“啪”的一声滚落桌面,鳃边还挂着冰珠。
任盈盈顺手拿起匕,熟练地剖开鱼腹,只见暗红的脏器间露出半截竹管。易华伟见状,立刻用布巾裹住,小心地取出铜管,轻轻旋开,一股硫磺味瞬间飘散出来。
“火漆印是半个月前的。”
易华伟缓缓展开桑皮纸,眉头越皱越紧,“衡州卫的求援信。”
易飞燕赶忙凑过来看信上潦草的字迹:“腊月初八…白莲妖人……永州粮仓…”
突然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说道:“上个月我在岳阳见过衡州卫的运粮队,领队的是个瘸腿把总,押着二十车霉的陈米。”
任盈盈将鱼扔进陶盆,血水在清水里迅洇开。擦净匕,神色严肃道:“武昌府要出乱子。锦衣卫插手漕运,卫所军粮掺沙,白莲教在湘南起事……”
说到这里,突然伸手抓住易飞燕的手腕,急切地问道:“你方才说的漕船,吃水线到第几道漆纹?”
“第三道波浪纹下两指。”
易飞燕反应迅,用筷子蘸着酱汁在桌面准确地画出线:“若是装盐,该到第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