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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熏豆(第1页)

江南的秋总是带着水汽的凉,老樟树的叶子还未全黄,晨雾便已裹着桂花香漫过青石板路。石桥埠头的水埠上,洗衣妇的棒槌声惊起几尾游鱼,而家家户户的竹匾早已在檐下排开,像是给黛瓦白墙镶了圈金黄的边——这是小村为熏豆季拉开的序幕。

我家的后院有棵老槐树,母亲总说这树的年岁比她的外婆还要大。秋分前后,她便会挎着竹篮站在树下,篮里的青豆是从村口王阿伯家地里新收的,颗颗饱满如绿翡翠,捏在手里还带着晨露的清凉。"挑豆子要挑豆脐白的,这样的豆子煮出来才够绵。"母亲的指尖在豆粒间翻动,像在挑选珍宝,阳光穿过槐树叶的间隙落在她发间,那些藏在黑发里的银丝,是岁月给勤劳者的勋章。

土灶的青烟在午后准时升起,灶膛里的松木噼啪作响,火星子蹦跳着窜上半空。母亲将煮好的豆子铺在竹筛上沥干,水汽蒸腾中,她的身影忽远忽近,仿佛与这方水土融成了一幅旧画。隔壁张伯的咳嗽声隔着竹篱传来:"老嫂子,今年的豆子够肥嘞!"母亲笑着应:"等熏好了给您送两罐,配您的龙井茶正好。"这样的对话,在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在青瓦白墙间此起彼伏,像一曲稔熟的乡谣。

熏制的灶台是特制的,三尺见方的铁锅下架着泥制的火塘,母亲说这是照着太奶奶留下的图样打的。先在锅底铺层新收的桑树枝,待明火转成暗炭,再撒上晒干的橘子皮和胡萝卜碎——这是小村独有的秘方,橘子皮的清香能锁住豆香,胡萝卜的甜则会渗进豆肉里。

我蹲在灶台边数着母亲的动作:第一遍翻豆要快,防止糊底;第二遍要慢,让热气均匀裹住每颗豆子;到第三遍时,得把豆子聚成小山,用竹锅盖虚掩着,让烟雾在里面打几个转。青烟从锅盖边缘溜出来,绕着母亲的围裙打转,她的鬓角沾着细细的灰,却笑得像个孩子:"记着,熏豆要三蒸三晒三熏,少了哪道,味儿都不正。"

那些在灶前度过的午后,总带着某种神圣的仪式感。阳光从木格窗斜切进来,照见悬浮的烟尘,像无数金色的精灵在跳舞。母亲的手在烟雾中翻动,豆粒由鲜绿渐成墨绿,再转成深褐,边缘微微卷起,像被岁月吻出了褶皱。当第一缕焦香混着橘皮的清新钻进鼻腔,我总会忍不住伸手去抓,却被母亲轻轻拍开:"小馋猫,得等晾透了才够脆。"

晒干的熏豆要摊在竹匾里接受秋日的阳光,这是时光与自然的私语。竹匾搁在院墙上,远远看去像枚枚金色的圆月,豆粒在匾子里排列得并不整齐,却自有一番随性的美感。母亲会在匾子周围摆上几盆野菊,说是能驱走贪嘴的麻雀,可我知道,她只是喜欢让熏豆伴着花香晒太阳。

夜里起风时,母亲总要起来收匾。月光下,她抱着竹匾的身影显得格外温柔,衣摆被风吹得簌簌响。"太奶奶那时候,村里闹饥荒,全靠这熏豆撑过了寒冬。"她把豆子倒进陶罐,封口时特意留了条缝,"老辈人说,食物是有灵性的,得让它们能呼吸。"陶罐摆在厨房的老橱柜上,和其他坛坛罐罐排成一列,像是时光的守望者。

熏豆茶是小村待客的最高礼节。来了客人,母亲会往白瓷碗里放上十几颗熏豆,再配上橙子皮、桂花、白芝麻,滚水一冲,香味便炸开了。滚烫的茶汤在碗里打着旋,熏豆吸饱了水,变得软而不烂,咬开时,内里的豆香混着陈皮的微苦在舌尖漫开。老人们总说,这茶里泡着的,是整个秋天的阳光和烟火气。

离开小村那年,母亲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新熏的豆子。"在城里喝不惯茶,就拿这个泡开水。"她的手在纸包上按了又按,仿佛要把所有的牵挂都按进这小小的一包里。火车开动时,窗外的稻田向后退去,我摸着包里硬硬的豆粒,忽然明白,有些味道,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城市的秋天没有青石板路上的晨雾,也没有土灶的青烟。我在超市里见过真空包装的熏豆,整齐地躺在透明袋子里,却总觉得少了那层烟火气。有次在巷尾的茶馆里,偶然喝到熏豆茶,茶汤里的豆子太过软烂,陈皮也带着股工业香精的味道,我望着杯里浮沉的豆粒,突然想起母亲在灶前翻动豆子的模样,喉间竟有些发紧。

每年深秋,母亲都会打电话来:"今年的豆子收得好,要不要给你寄点?"她总记得我爱吃带点焦边的豆子,说那样的豆子嚼起来更香。快递箱里除了熏豆,总会多放几包晒干的橘子皮,还有张字条,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泡之前用温水洗一遍,别烫坏了香味。"这些来自故乡的礼物,在异乡的寒冬里,成了最温暖的慰藉。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踏上小村的青石板路,正是熏豆季最热闹的时候。石桥边的老槐树下,几个中年妇女围坐着挑豆子,她们的动作让我想起母亲年轻时的模样。"阿妹回来啦?你娘在灶间呢。"王婶的招呼声带着熟稔的暖意,竹匾里的青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厨房的土灶还在老位置,只是母亲的身影已不再挺拔。她正往灶里添柴,火光映着她脸上的皱纹,那些我记忆中年轻的线条,已被岁月酿成了更深的温柔。"回来了?"她擦了擦手,从陶罐里抓出把熏豆塞给我,"刚熏好的,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儿。"豆子在掌心带着温热,咬开时,焦香混着橘皮的清新在口腔里炸开,和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傍晚,母亲执意要煮熏豆茶。她往碗里放豆子的动作慢了些,却依然精准:十颗熏豆,两片橙子皮,一撮新收的桂花。滚水冲下的瞬间,茶香、豆香、桂花香在蒸汽中交融,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蹲在灶台边的午后,看着母亲在烟火中翻动豆子,听着竹匾在秋风里轻响。

老橱柜上的陶罐还在,只是母亲说,现在村里年轻人都用玻璃罐了,只有她还守着这些老物件。"太奶奶的手艺,可不能在我手里断了。"她摸着陶罐上的裂纹,像是在抚摸时光的印记,"等你有了孩子,也要教他们挑豆子、生灶火,让这香味,一直传下去。"

如今,每当我在异乡的厨房里熏制豆子,总会想起小村的土灶、母亲的围裙,还有那些在竹匾上晒太阳的秋日。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挑选豆脐发白的青豆,在锅底铺层桑树枝,撒上晒干的橘皮,看青烟在厨房里缭绕,仿佛这样就能把故乡的时光,重新拉回到眼前。

熏豆的香味,是刻在记忆里的味觉密码。它是母亲在灶前的忙碌身影,是老村在秋日里的集体劳作,是远行时装进行李箱的牵挂,更是归乡时那碗热气腾腾的茶汤。这香味里,藏着对传统的坚守,对土地的感恩,还有那无论走多远都割不断的乡情。

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暮色里,我望着竹匾里渐渐冷却的豆子,忽然明白,有些味道之所以让人难忘,不是因为它有多珍贵,而是因为它承载着岁月的温度,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让我们在时光的长河里,始终能找到回家的方向。熏豆之香,是乡土的味道,更是心的归处,无论时光如何流转,这份醇香,永远在记忆深处,温柔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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