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虚幻的袍袖朝着小娟的尸体轻轻一拂。
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了小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小娟毫无血色的脸旁,空气微微扭曲,一个极其黯淡、近乎透明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正是小娟的模样!她双眼紧闭,眉宇间凝固着巨大的痛苦和不解,脖子上赫然是一圈深紫色的扼痕!更让人心碎的是,在她虚幻的小腹位置,还蜷缩着一个更加微弱、几乎随时会消散的、小小白狐形状的淡淡光晕!
“娟子!”李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拼命想扑过去,却被民警死死按住。
“娘子无辜,受此无妄之灾,魂灵惊惧,徘徊不去。我儿……我儿……”老者看着那小白狐形状的光晕,声音哽咽,虚幻的身影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它百年苦修,尽付东流,形神俱灭……只为偿你当年一念之仁……恩公啊恩公,你这一念之仁,换来的,却是我儿与恩公娘子两条性命,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儿!你这一双手……扼杀的不是奸情,是你李家的血脉,是你自己的良心啊!”
老者字字泣血,句句如刀,狠狠剜在李强的心上!
“啊——!!!是我!是我杀了娟子!是我杀了孩子!是我恩将仇报!是我!!!”李强彻底崩溃了。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嘶吼,额头“咚咚咚”地狠狠撞向冰冷的土墙,鲜血瞬间染红了墙面。巨大的悔恨如同无数毒虫啃噬着他的骨髓灵魂,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白衫老者看着状若疯魔的李强,看着他额头流下的刺目鲜血,眼中那深切的悲愤渐渐化为了无尽的悲悯和苍凉。他虚幻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恩恩怨怨,一笔勾销罢……”他长长叹息,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天际,“我儿身死道消,吾亦心念成灰,此间因果已了……这铃铛……”他最后看了一眼法医手中那枚沾血的铜铃,又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疯狂撞墙、满脸血污的李强。
“……留给你了。”
话音落处,老者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连同笼罩小娟尸体的柔和白光,以及她身旁那两个黯淡的虚影,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枚沾着干涸血迹的小铜铃,“叮铃”一声,从法医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无比寂寥的回响。
屋子里的灯似乎闪烁了一下。死寂。绝对的死寂。
张婶还晕在地上,王二嫂和其他人瘫软在地,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村长和民警们僵立当场,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握枪的手心里也全是滑腻的汗,刚才那超越认知的一幕,彻底震碎了他们的世界观。一个年轻民警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法医看着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小铜铃,又看看小娟脖子上清晰的扼痕,再看看墙角那个额头流血、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李强,最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记录本上颤抖地写下:“……死者颈部受外力扼压致死……现场发现不明古旧铜铃一枚……情况……复杂,建议深入调查……”
李强杀妻案,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定谳。法庭上,李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对所有指控都木然地点头。当法官问及是否有异议或上诉时,他只是缓缓抬起缠着纱布(因撞墙自残所致)的头,嘶哑地问了一句:“能……能把那个铃铛……给我吗?”
法官皱了皱眉,不明所以。最终,那枚作为“不明物品”的证物铜铃,并未随他入狱。
十年铁窗,寒来暑往。
李强出来了。五十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背脊佝偻得厉害,眼神浑浊,像一截被风霜彻底侵蚀的老木头。他拒绝了村里任何形式的接济,甚至没回那个早已破败不堪、蛛网密布的老屋。他在村后那片曾经放生小白狐的老林子最深处,自己砍树、和泥,搭了个仅能容身的窝棚。
窝棚里除了一张破木板床,最显眼的就是那张用粗糙木头钉成的小供桌。供桌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那枚小铜铃——他出狱后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像个最卑微的乞丐,苦苦哀求了整整三天,才要回了这枚早已被遗忘、布满铜绿和洗不掉暗红印记的铃铛。
供桌上方没有神像,只挂着一张他凭记忆、用烧焦的树枝在破布上艰难画出的画像: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依稀有小娟当年的轮廓。画像旁边,还有一个更小、更模糊的小小白狐的印记。
每天天不亮,李强就佝偻着背出门。他不再有力气去木材厂扛木头,就在附近的山上、沟里捡些枯枝,捆好了背到镇上卖,换回最便宜的米和盐。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耗在了林子深处,小娟那早已荒草丛生、连墓碑都没有的坟茔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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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个最沉默的工匠,用粗糙的双手,从远处溪流里一块一块地挑选、搬运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大的,小的,白的,青的。他跪在坟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冰冷的石头,围绕着那微微隆起的土包,一层层、一圈圈地垒砌起来。没有图纸,没有规划,全凭着一股近乎偏执的蛮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坟茔渐渐被一圈圈坚固而沉默的石头护墙所拱卫,在幽深的林子里,形成一个小小的、孤寂的石冢。
村里人很少能见到他。偶尔有人进山砍柴或采药,远远看到他,都像见了鬼一样绕开。只有窝棚里那点微弱的油灯光,和清晨傍晚林子深处升起的、带着湿柴气味的淡淡炊烟,证明着这个人的存在。
“看,又去坟上了,抱着他那宝贝铃铛……”有人朝林子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
“唉,造孽啊……小娟多好个人……”有人叹息。
“哼,报应!活该!”张婶的声音依旧尖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那狐狸……那事儿……你们说……当年……”她的话没说完,但周围的人都沉默下来,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忌讳的神情,没人接话。
“嘘……别说了,晦气!”王二嫂赶紧打断,紧张地看了看幽暗的老林子方向,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老林深处,李强佝偻着腰,将最后一块挑选了许久的白色鹅卵石,轻轻放在那圈沉默的石头护墙上。石头冰冷坚硬。他伸出布满老茧和裂口、微微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那枚贴身藏着的铜铃。铜铃早已被磨得光滑,边缘的铜绿依旧,那点暗红的印记也依旧刺眼。
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冰冷的铃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枯寂。
一阵山风吹过,掠过坟头的新草,拂过沉默的石墙,发出呜呜咽咽的低吟,如同叹息,又像是遥远的、无人能懂的悲鸣。
李强佝偻的背影在风里微微晃动了一下,像一株即将彻底折断的老树。他紧紧攥着那枚不会再发出声响的铜铃,将它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早已冰封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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